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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暗香

发表于2006-03-01
    大学女生总会有一阵子风行化妆,一个个带着明媚的颜色在学校里游走。羞怯的女生大抵不会这样走出来,只是在宿舍里画完又洗过,自娱了事。也有人用香水,大多是清淡的水果味,在饭堂或者图书馆的某个拐角闪现,随即消失不见。
萱却是特别的。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,那是在学校的周末舞会上。慢舞的音乐响起时,灯色迷离着,男生们纷纷走上前去请心仪的女孩子跳舞。赵这时方才进来,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子,灯影里看不清面容,只有一阵缭乱的香味传来,郁郁不散。那低回的香气让我一惊,定睛去看时,赵对我嗨了一声,早已拉着她滑入舞池。和大多来跳舞的女孩子不同,她穿裤子而不是裙装,好在两腿修长,反倒显出另一种灵动来。
我后来得知,她的名字是萱,中文系一年级,赵的最新追逐对象。
我当然无意于和赵角逐。我只是一个形容平常的男生,虽然也有女孩子评价我长得很舒服。且,恋爱于我,是一种奢侈。大二开始,我便在一家广告公司兼任文案。建筑系学生做这种兼职,似乎有点吃力不讨好的嫌疑,不过我喜欢用文字来堆砌感觉,读建筑纯属为了父母心愿。年轻不怕加班,常常工作到深夜才返回宿舍,有几次遇见赵和萱从外面回来,两人都略带酒意,比肩而行,看起来的确是一对赏心悦目的情侣。我和他们打声招呼便匆匆而过,鼻端却逃不过那一抹暗香,萦绕不散。
那之后也见过几次面,在不同的场合。我始终没有机会开口问萱,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。

毕业后我进入本市最著名的广告公司工作,这个决定不是没有面临过父母的百般责难。但我已经乖得够久,好不容易走上社会,即便看起来不那么光鲜合宜,我也想做自己喜欢的工作。
总是加班。晨昏颠倒的生活。加过班之后第二天可以不用准时上班,我习惯在九点半走出地铁,穿过洒满阳光的街角,去美式咖啡店买一杯意式浓缩咖啡,作为一天精神的储备。
经常在那家咖啡店邂逅同一个女孩子。棕色短发,白净脸庞,戴品位不凡的小巧耳饰。我们各自坐在面向落地窗的高脚凳上喝咖啡看报纸。喝完,我起身离开,经过她身后时,不经意间被幽淡的香气缠绕。这和我记忆中萱的香气不同,斯文清淡,却也舒服。
一天下班,照例经过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。那些店铺,平常我除了买东西从不走进去。看见一家店门口写着香水节的条幅,心念忽动,于是走进去看。
一支支香水纸闻过来,嗅觉几乎麻木掉。觉得自己有点疯,没有哪个男人会像我这样执著地去找一个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。是的我在找萱曾经用过的那支暗香,然而遍寻不获。
直到闻到一个味道。那是装在透明大肚瓶子里的。BOSS的WOMAN。早晨咖啡馆里那个陌生女孩常用的味道。
说不出缘由,我买下那瓶香水。店员问我是否要包装。我点点头。于是她用浅紫色包装纸细心包好。我拿着紫色盒子放在装有资料文档的沉重公文包里,觉得自己很突兀可笑。
罢了,就当是买一个梦。我对自己说。

那个盒子装在包里,忘了取出来。第二天照例迟迟上班,站在咖啡柜台前付账时,才发现浅紫色盒子静静躺在包里。端了咖啡坐下来没多久,女孩也来了,仍是坐在一个相隔的位子上,看得到她安静的侧脸。她总是喝拿铁,表面上有白色的奶泡,散发若有若无的肉桂香气。
嗨。我试着说。
女孩转过脸看我。
这个送给你。我尽可能微笑着说,并把那个紫色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。
女孩表情复杂地看我一眼。我以为她会拒绝,但是她没有。她说谢谢,并问我是否可以拆开来。
我点点头。
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很快拆开包装纸,打开盒子,取出那个造型平实的香水瓶。我看见她的侧脸上弥漫开一丝微笑,淡然地。
这是我常用的牌子。她轻叹一声。。
我知道。我不动声色地说。 
   
    不久以后,在咖啡馆邂逅的女孩成了我的恋人。她的名字是堇。堇在一家日企做秘书。她给人的感觉也和日本女孩相似,温和内敛,不放肆不张扬。
第一次在堇的家里留宿是在我送她那瓶香水的五个月之后。触到她光滑肌肤的那一刻,记忆深处忽然涌现萱的暗香,铺天盖地将我淹没。那一刻,我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冷寂。我第一次意识到,有可能我一直错失了什么。而这种对于失却之物的固执留恋,将缠绕在我的余生,如同诅咒一般。
交往到第三年,我和堇一直没有谈婚论嫁。这时我已经做到创意部门主管,而堇也升任总经理助理的职务,无论从感情还是两人的经济基础来看,似乎都已经可以顺利成章地组成家庭。但我并无结婚的念头。先事业后家庭,我有意无意地在不同场合暗示堇。她是个聪明的女人,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不提及此事。圣诞节情人节交往纪念日还有她的生日,我送过各种礼物给她,除了钻戒。不在于那粒石头的价格,而在于它承载的意味。
那是我所不想背负的。

直到有一天,我陪她去买香水。她仍是用BOSS的WOMAN,这三年来不曾换过。所以倒也方便,不用陪着她一一去试那些香水。我站在香水柜台旁,看着那些盛载各种味道和颜色的瓶子,恍惚间想起那个夜晚,我在灯火通明间一支支遍闻不同的香氛。那时的心情,似乎是绝然又似乎是满怀期翼。而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在绝望或者期待什么。我看着堇。这个伴随我三年的女子,她依然娇小白皙,耳垂上两粒白金耳饰得体闪亮,那是我去年送给她的圣诞礼物。
下决定只用了一秒钟。我拉着她走到旁边的珠宝柜台,说,选一只你喜欢的戒指吧,带钻的。
我忘不了堇那时抬起脸来看我的眼神。那是满溢着幸福的女人的眼神,如烟似梦。那一刻,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。
如果我没有遇到蔓。

蔓是创意部门新来的实习生。说是实习,其实也就是兼职。她是英语系的二年级学生,说因为喜欢广告而来体验兼职工作。这一点和我当初的经历很像,所以我对这个年轻女孩子很亲切。她把写好的文案拿进来交给我,隔着写字桌站着,露出一个毫不生涩的微笑。我扫一眼她的仔裤里两条修长的腿,说,我看一下,你先出去吧。一会儿和你讨论一下。
结果一天下来,我忙于诸多事情,忘了将看完的文案交付蔓。文案总体感觉不错,虽然有些生涩,却有老手写不出的锐气。明天再和她谈一下好了,我如此想着,收拾办公桌准备回家。堇应该已经在家里做好饭等我了,一念及此,我不由得有短暂的温馨之感。根据中国习惯的黄道吉日,我们将于下个月正式结婚。
经过蔓的位置时,我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住。她坐在电脑前,戴着耳机,一只手里有烟,明媚地对着我笑。
那个……您看过没有?蔓问我。
哦,我说,我看过了,想着明天再和你说。
她应了一声,放下耳机开始关电脑理包。我忽然醒悟过来,这孩子之前一直在等我和她谈文案的修改意见才没有离开。
要不还是现在谈一下吧,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。我突如其来地说。
她停止整理东西,偏转脑袋看一下我。然后再次露出她年轻而无忧无虑的笑容,说,好。
我们没有去会议室,而是在她办公桌前直接拉两把椅子坐下来。我把打印稿里一些地方圈点出来给她,告诉她怎样改才符合行业习惯和客户要求。对新人我从未有过如此的耐心。大多数时候,我更愿意让他们自己去摸爬滚打。大约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在这里等了这么久,我对自己说。
说话时我不免靠她近些。完全是猝不及防地,我闻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。那是萱惯用的暗淡香气。我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,血液倏然涌上头脑,飞快奔流。我不知道自己在继续说着什么,感觉所及,只是那个味道,铺天盖地般弥漫开来,漫过我所有的理智。
那天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。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堇,说要陪客户吃饭。和蔓坐在日本餐馆里看她愉快地享受食物的时候,我知道自己正在滑向荒谬的方向,却无力自控。

东窗事发没有用太久的时间。堇的同事在酒吧看到我和蔓,打了个电话给她。那是在我们婚期前一周。对堇而言,我已经连续两周半在加班。我回到家是在半夜,堇坐在客厅沙发上,脸容暗淡。她向我抬起脸来,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老。
我们完了。她平静地说。不是询问不是哭泣不是质疑,她直接给出了判决。我的失落感连我自己都没有防备到。我们完了。她说。在这一刻,我忽然觉得并不想失去她。我眼前的这个女人,我和她熟悉至深,我曾在清晨送她一支香水,她一直用这同一个牌子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从不换个牌子,是为了纪念那一刻还是因为她天性固执。而这一切我都无从再知道,我们已经完了。
我又去找蔓。她不在我为她租的屋子里。现在是凌晨三点。我想不出她会去哪里。我打她手机,发现关机。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她。这个古怪精灵笑容甜美的女孩,我所知道的只有她的才气和身体。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是否相爱。
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茫然四顾。这时我忽然看到蔓的枕边的香水瓶子。CD的牌子。原来这是她惯用的香水。我拿起那支瓶子,知道这对于一个大学生是多么奢贵的浮华之物。我并没有送过她,那么送她香水的应该另有其人。我读出香水瓶子上的英文字,那个词叫做魅惑。
我拧开香水瓶子,喷一点出来。暗沉沉的香气,浓烈妖娆,忽然让我有轻微的恶心。我在这个瞬间里强烈地怀念起某个清晨,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满咖啡店的地板,咖啡香里,我邂逅堇的香水味道。她用WOMAN,那么女性柔媚,端庄动人。
我怔怔站在原地。原来就连我念念不休的萱的味道,也会在时间里黯然失色,输给现实中的爱人的馨香。这么多年执著于一种暗香,我自己清楚其实早已与萱无关,只是为了一份不得偿的郁结之气。而今,就连这暗香也魅惑不再,只变成一种暧昧的恶俗味道。我感觉到无从形容的空虚,从心底蔓延开来,充斥于这个并不是我的家的房间。茫然的思绪中,只有堇的香水味在记忆里清晰着,带着淡淡的忧伤。
发表于2006-03-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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