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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梦中的沙坪坝

发表于2009-11-16
沙坪坝是我读大学的地方,也是我发育后逐渐迈向青春的地方,更是保留着我大部分青春记忆的地方。这个地方离我最远的时候有17年的距离。
  
   1992年的夏天,我收到了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让我惊讶的有两样东西,一是说我这个专业要读五年而不是四年,二是有一张粉红色的铅印的纸。铅字发着油墨的光,说在新的学校可以:夜观乌金西坠,晓望旭日东升。我就揣着这张粉红色的纸,来到了沙坪坝。刚进宿舍就听见大喇叭里在播一首歌:“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,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,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,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,东方之珠,我的爱人……”我问小黄,东方之猪是不是说重庆养了很多猪?小黄说这个我不晓得,反正四川有个新希望集团,是专门做猪饲料的,他们的广告是“吹猪不吹牛”,嘿嘿。歌播完了,一个女声接着说刚才的歌是90级的谁谁谁点给他新来的老乡谁谁谁的,我这才反应过来,大学是有老乡、女生和广播站的。晚上,宿舍的人都到齐了。从广东来的胖子告诉我那首歌唱的是香港,随后大家开始比着背五个字以上的外国人名,比如米开朗基罗、德拉克洛瓦,湖南的老莫突然翻身说:这算什么,我告诉你们,萨特才厉害,萨特是存在主义的大师。于是,我们听他讲了一晚上的萨特和法国,并且在拉完一泡存在主义的尿之后,准备迎接大学的新生活。 
第一年过得悠长而新鲜,我背熟了一个顺口溜:重大的牌子,建院的票子,西政的汉子,西师的园子,交院的房子,川外的妹子。西师在北碚,交院在南山,我们喜欢的是川外。据师兄们说,建院和川外有着悠久的友好传统。1993年春暖花开的时候,我们寝室和川外的一个寝室成了友好寝室。我们请友好寝室来沙坪坝吃麻辣烫唱一块钱一首的卡拉ok,她们就邀请我们去歌乐山吃辣子鸡。我们坐中巴到烈士墓下车,见到了高大的红色的烈士们的塑像,我想起看过一部叫《在烈火中永生》的电影。当时我才上小学,不知道“永生”是什么意思,于是就去问二姐,二姐告诉我永生就是不会死。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关江姐和小萝卜头的地方,但是女生们带我们踩着小路爬上了歌乐山,吃了辣子鸡还打了羽毛球,晚上好像还有舞会,我记不清了。我只记得两年后我们依旧和友好寝室关系很好,也是去舞会,有人在舞厅外边打架了,小丽一把就把我拉到了她的身后,我贴着她的毛衣,在夜晚闻到了头发的香味。 
在沙坪坝逛,只有去川外我们才会坐中巴,而沿着学校往西边走去磁器口,一般都是走路。那时候整个沙正街的两边都是低矮的一到两层楼,就是那种步行起来亲切又舒服的尺度。最舒服的时候是秋天,阳光整个地敷在你的身上,偶尔有一丝的风,让你在走路的时候立刻停下来,眯上眼睛,想立刻趟到地上,哪怕死掉都行。重庆的秋天有种迷人的味道,这样的味道在沙坪坝街道两旁的阳光和阴影中飘荡,沿着脚下青石板路能一直把你引到磁器口。那是我们去画写生的最好的去处,基本上只有老人和孩子,大人们都早出晚归,要不就在城市里佃房子住。我们喜欢三三两两地去画写生,画累了就去茶馆里喝茶、发呆,要是遇上下课的小学生,他们会围上来看,说:叔叔,画得好好哟,拼给我嘛!现在这些放学的小孩都不见了,磁器口已经变成了旅游街,只有沿着老街往江滩的反方向走,还能依稀看见那时的记忆,三两桌的麻将在巷子里噼里啪啦的,时间就这么慢慢地流走了。 
时间流淌到离沙坪坝14年远的时候,我恋爱了,但是不是和小丽。我说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,她说我先讲。讲到第三个的时候我“哇”了一声,她吓得扑了过来,我抱住然后就不放了。我们谁也不想回寝室,但是也不晓得可以开房啥的,因为整个沙坪坝也就一家传说中的沙坪大酒店。在沙坪大酒店住上一晚,是无数同学读书时的梦想。我们去了建院中门旁的银河录像厅,因为录像厅的座椅是没有扶手的,晚上看通宵的也没有那么多人,于是可以拿来睡觉。她的头发就那么在我的怀里洒落下来,仿佛银河。
那时候我对沙坪坝的录像厅已经了如指掌。我们最喜欢去的是后门的沙区图书馆的录像厅,因为片子好,而且电视也大。每天录像厅都会在食堂门口的布告栏里贴广告,白纸大红的毛笔字,字也写得很好。也有其他录像厅来贴的,字都没沙图的好,片子也就要差些。在重师旁边的巷子里,还有一家放文艺片的,可以点片子包场,甚至连新浪潮的片子都有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1994年世界杯的时候,大学二年级的考试还是比较多,我们频繁地去中门外吃一块五一份的小炒,就是为了吃饭的时候看看体育新闻或者看半场球。等到四级考完了,结构力学考完了,材料力学考完了,幼儿园设计的图也交了,但是世界杯还没结束。这时候夜晚去看球就简直像进了天堂,这个天堂就是沙坪坝电影院。
整个沙坪坝的录像厅几乎都在转球赛,但是进电影院看还是第一次。那天德国对保加利亚,那是斯托伊奇科夫风光无限的夜晚,他一脚任意球就把德国队给淘汰了,那天晚上沙坪坝下着瓢泼大雨,我收拾完二天要回家行李,花7毛钱买了块大西瓜就坐进了沙坪坝电影院。这是我第一次到这家电影院,大概是因为票价比较贵(看一场要三块,两场要五块,其他地方每场只要一块五),里边零零落落地坐着二三十个人。我的偶像马特乌斯一脸无奈,但是我看得这叫爽啊,每个人的脑袋都非常大,连毛孔都看得真真切切,嘴巴里的西瓜好甜啊。这场看完,下一场是罗马尼亚对瑞典了,正在休息的时候,喀嚓一声闷雷,电影院里一片漆黑,有个人过来喊:天线遭雷打断了,今天修不起老,愿意等的就等,不愿意等的门口退两块钱哈。我退了两块钱,转头就溜进了银河,大家都在看比赛,连看门收票的也在大喊,我就一直看到天光发蓝,早晨的石板路都湿漉漉的。 
我和她从石门大桥回来的时候,早晨的石板路也是湿漉漉的,而且是冬天。她说我们去走走吧,冬天在学校谈恋爱还真是没地方去,学校里有查夜的,拿个手电到处照,到了十一点了就会过来说:同学,晚了,回寝室哈。以前我听胖子他们说过,他去食堂楼顶,去电影广场都被手电照过,结果就去了隔壁的三中,但是三中也有查夜的,只好落荒逃回来了。胖子实实在在恋爱的时候,我还在柏拉图。我喜欢的女孩在天津读书,只好写信,终于她说要来重庆看我了,于是赶紧去打电话落实行程。当时整个沙坪坝只有两部长途电话,在三角碑转盘旁边的邮局里,我把一百块的押金全打到全部用光了为止,出来一看,门口排队的都排到马路了。她说我们去走走吧,我说你等等,然后就飞跑回寝室向老余借了件军大衣。我们去了石门大桥下的嘉陵江边,两个人蹲在大衣里过了一晚。那天晚上,我猜出了她的生日,她是白羊座的,她给我讲了小学到高中的故事,应该还接过吻,但是在早晨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饿了,就三角碑旁边吃了碗酸辣粉。 
三角碑过来一点点就是沙区文化馆,那时候南开城还没建,沙区文化馆也没有变成三峡广场,里边也有好几家录像厅,口袋里带十块钱就够两个人在文化馆过一个周末了。更重要的是新华书店也挨着三角碑,每次想看书就可以去,基本上是开架的,但是好的画册还是锁在玻璃柜里。有一天我发现柜子里放了一套日文版的外国画册,就让营业员打开看,大概打开看的次数太多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,就花了50块买了本伦勃朗的回来。另一个买书的地方是三中门口的一家报亭,里边经常有新的小说,王小波的三部曲就是在那买到的。那是1997年初,王小波快要去世也快要出名了,我也离毕业也不太遥远。南方的香港要回归了,重庆也在准备庆祝自己的直辖。五一的时候,建院的学生被拉到沙区文化馆开展便民服务,我负责的是咨询家庭装修。但是那天没几个人来问我们,倒是修家用电器的机电系的摊子前堆满了录音机和电视。游行的队伍过来了,锣鼓喧天地扭着秧歌,沙坪坝的大街一下子就被人群给挤满了,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了。 
我回想自己在沙坪坝呆的五年,好像确实一天天在变化着它的模样:建了南开城了,在桥头两边的菜市场没了,坎下五毛钱一盘的台球也没了,贴着岳飞《满江红》的河南餐馆没了,中门和重大旁边新开了几家网吧,有了快餐店了……除此之外,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:公共汽车还是在三中门口扎堆;中巴车还是在喊着:走起,磁器口,磁器口,走起;学校里的老毛依旧对着校门在挥手;女生们还是抱着书本去上晚自习;沙正街上还是三三两两地走过学生情侣;大门外的棒棒还是会喊:眼镜,好多钟老?我回答他:12年。对,我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离沙坪坝12年远的地方,哪怕后来还数次地回到过沙坪坝,但是留在我脑海里的沙坪坝就这么远,又那么的近。我要和她去遥远的南方,要离开这个生活和熟悉了五年的沙坪坝了。 
2007年和同学十年聚会时,大家又都回到了沙坪坝。我们去老四川吃的饭,喝酒喝醉了睡着半醒地听到同学在唱“就像山一样高就像海一样深”,就哭了。后来晚上做了个梦,梦见和胖子一起从歌乐山上抢了架飞机,飞机实际上就是根圆木头,绑着丁字尺当方向盘。我说胖子你负责加速哈,我来控制方向。于是我们一路从歌乐山顶飞了下来,越过川外的妹妹和西政的哥哥,越过杨公桥和沙图,穿过沙杨路进了学校的后门,经过食堂宿舍,越过重大的操场看到在老丁在那里表白,越过桥头的供电局舞厅正好舞会散场,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爬上了我们的飞机,叽叽喳喳地商量去哪。去石门大桥吧,或者去磁器口,反正我们去了江边,我和她一起披着那件军大衣。飞机变成了龙舟,嘉陵江两岸,稻米正在丰收。
 
发表于2009-11-18
好文章!!霸道!!
发表于2009-12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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