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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史上最干净的爱情--山楂树之恋(我还没有看过,就转过来跟大家一起分享)

发表于2010-08-20

   七四年的初春,还在上高中的静秋被学校选中,参加编辑新教材,要到一个叫西村坪的地方去,住在贫下中农家里,采访当地村民,然后将西村坪的村史写成教材,供她所在的K市八中学生使用。

   学校领导的野心当然还不止这些,如果教材编得好,说不定整个K市教育系统都会使用,又说不定一炮打响,整个L省,甚至全中国的初高中都会使用。到那时,K市八中的这一伟大创举就会因为具有历史意义而 被写进中国教育史了。

   这个在今日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,在当时就只算“创新”了,因为“教育要改革”嘛。文化革命前使用的那些教材,都是封、资、修的一套,正如伟大领袖毛主席英明指出的那样:“长期以来,被才子佳人、帝王将相们统治着”。

   文化革命开始后,虽然教材一再改写,但也是赶不上形式的飞速变化。你今天才写了“林彪大战平型关”,歌颂林副主席英勇善战,过几天就传来林彪叛逃,座机坠毁温都尔汗的消息,你那教材就又得变了。

   至于让学生去编教材,那正是教育改革的标志,从群众中来,到群众中去,高贵者最愚蠢,卑贱者最聪明。总而言之,就是贵在创新哪。

   跟静秋一起被选中的,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,都是平时作文成绩比较好的学生。这行人被称为“K市八中教改小组”,带队的是工宣队的李师傅,三十多岁,人比较活跃,会唱点歌,拉点二胡,据说是因为身体不大好,在工厂也干不了什么活,就被派到学校来当工宣队员了。

   学校的陈副校长算是队副,再加上一位教高中语文的罗老师,这一行七人,就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,向着西村坪出发了。

   从K市到西村坪,要先乘长途汽车到K县县城,有三十多里地,但汽车往往要开个把小时,绕来绕去接人。K县县城离西村坪还有八、九里地,这段路就靠脚走了。

   静秋他们一行人到了K县,就遇到了在那里迎接他们的西村坪王村长,说来也是个威威赫赫的人物,在K县K市都颇有名气,因为村子是“农业学大寨”的先进村,又有辉煌的抗日历史,所以王村长的名字也比较响亮。

   不过在静秋看来,王村长也就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,很瘦,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,背也有点弓了,脸像也很一般,不符合当时对英雄人物的脸谱化描写:身材魁梧,脸庞黑红,浓眉大眼。静秋马上开始担心,这样一个人物,怎样才能写成一个“高、大、全”的英雄形像呢?看来这教材真的靠“编”了。

   话说这一行七人,个个把自己的行李打成个军人背包一样的东西,背包绳的捆法是标准的“三横压两竖”,每人手里还提着脸盆牙刷之类的小件日用品。

王村长说:“我们翻山走吧,只有五里地,如果从河沟走,就多一倍路程。我看你们几个----,身体也不咋地,还有几个女的,恐怕----”

这七位好汉异口同声地说:“不怕,不怕,就是下来锻炼的,怎么样艰苦就怎么样走。”

王村长说:“翻山路也是锻炼哪,走河沟还得趟几道水,我怕你们这几个女的---”

几个“女的”一听到别人叫她们“女的”,就浑身不自在,因为“女的”在当地话里,就是结了婚的女人。不过贫下中农这样称呼,几个“女的”也不好发作,反而在心里检讨自己对贫下中农纯朴的语言没有深刻认识,说明自己跟贫下中农在感情上还有一定距离,要努力改造自己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,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。

王村长要帮几个“女的”背东西,几个“女的”一概拒绝,谁那么娇贵?不都是来锻炼的吗?怎么能一开始就要人照顾?张村长也不勉强,只说:“待会背不动了,就吭一声。”

走出县城,就开始翻山了。应该说山也不算高,但因为背着背包,提着网兜,几个人也走得汗流浃背,王村长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,最后背上也不空了。三个“女的”有两个的背包都不见了,光提着个脸盆等小件,还走得气喘吁吁的。

发表于2010-08-20

静秋的父亲很早就被遣送到乡下劳动改造去了,家里三兄妹就靠母亲一个人做小学老师的工资维持,一直都很困难,所以静秋总是穿哥哥的旧衣服。好在那是个不讲究穿着的年代,虽然穿男孩衣服仍然被人笑话,但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了。

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穿着这样上心,好像生怕留给他一个不好的印象一样,她简直不记得自己还在谁的面前这样关心过自己的长相和穿着,也不记得自己在谁的面前曾经这样局促不安。

她班上的男生好像都很怕她一样,小学初中还有人欺负她,到了高中,他们一个个都象很怕她似的,连正眼望她一下都不敢,一说话就脸红,所以她也从来没关心过他们对她的穿着长相满意还是不满意,都是一群小毛孩。

但眼前这个人,却能使她紧张到心痛的地步。她觉得他穿得很好,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,那样洁白,那样挺括,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“涤良”布料做的。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,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。他还穿着一双皮鞋,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褪了色的解放鞋,觉得这一贫一富,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。

他在对她微笑,看着她,却仿佛是在问明明:“这是你静姑姑?”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,“今天刚来的?”

他说的是普通话,而不是K县的话,也不是K市的话。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。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,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,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、运动会上播送稿件的,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,因为K市除了外地人,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。

静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讲普通话,也许是因为跟她这个外来人才讲的吧。她“嗯。”了一声,算是答过了。

他问:“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?”他的普通话很好听。

“我不是作家,”静秋不好意思地说,“你别乱叫。我们从县城过来的。”

“那肯定累坏了,因为从县城过来只能走路,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。”他说着,向她伸过手来,“吃糖。”

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,好像不是K市市面上买得到的。她羞涩地摇摇头:“我不吃,谢谢了,给小孩子吃吧---”

“你不是小孩子?”他看着她,象看个小孩子一样。

“我----你没听见明明叫我‘姑姑’?”

他笑了起来,静秋很喜欢看他笑。

有些人笑起来,只是动员了脸部的肌肉而已,他们的嘴在笑,但他们的眼睛没笑,眼神仍然是冷漠的,甚至是仇恨的。但他笑的时候,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,眼睛也会微微眯缝起来,给人的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,不是装出来的,也不是嘲讽的,而是全心全意的笑。

“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,”他说着,又把糖递过来,“拿着吧,别不好意思。”

静秋只好接过糖,自我安慰说:“我替明明拿着。”明明抢上来要静秋抱,静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笼络住了明明的心,她有点受宠若惊,抱起明明,对他说:“大妈叫你回家吃饭的,我们走吧。”

他伸出手,让明明到他那里去:“明明,还是让三爹抱吧,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,肯定累了----”

明明没反对,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明明抱过去了,示意静秋走前面。静秋不肯,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,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,就固执地说:“你走前面,我---不知道路。”

他没再坚持,抱着明明走在前面,静秋走在他后面,看见他象受过训练的军人,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。她觉得他既不像他大哥,又不像他二哥,他好像来自另一个家庭一样。

她问:“刚才是你---在拉手风琴?”

“嗯,你听见了?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?”

静秋看不见他的脸,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,她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。她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---哪里听得出破绽?我又不会拉琴。”

“谦虚使人进步,你这么谦虚,进步肯定很快。”他站住,微微转过身,“但撒谎不是好孩子,你肯定会拉。你带琴来了没有?”他见她摇头,就提议说,“那我们转回我那里,你拉两曲我听听?”

静秋吓得乱摆手:“不行,不行,我拉得太糟糕了,你拉得---太好了,我不敢拉。”

“那改日吧---”说完,继续往前走.

静秋不置可否,好奇地问:“怎么你们那里的人都会唱《山楂树》?”

“这歌挺有名,五十年代很流行,很多人都会唱。你也会唱?”

静秋想了想,没说自己会唱还是不会唱。她的思绪一下子从山楂树这首歌,跳到今天路上看见的那棵山楂树去了:“歌里边说---山楂树是开白花的,但是今天村长说----山上那棵山楂树是开---红花的。”

“嗯,有的山楂树是开红花的。”

“那树----真的是因为烈士的鲜血浇灌了树下的土地,花才变成红色的吗?”她问完了,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。她感觉他在笑,就问,“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问题问得很傻?我只是想弄清楚,才好写在教材里,我不想撒谎。”

“你不用撒谎,你是那样听来的,就那样写,是不是真的,就不是你的问题了。”

“那你相信那花是----烈士鲜血染红的吗?”

“我不相信,从科学的角度讲,那是不可能的,应该原来就是红的。不过这里人都这样说,就当一个美丽的传说好了。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人都----在撒谎?”

他笑了笑说:“不是撒谎,而是有诗意。世界是客观存在的,但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是不同的,用诗人的眼光去看世界,就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----”

静秋觉得他有时说话很“文学”,用她班上一个错别字大王的话说,就是有点“文妥妥”(文绉绉)的。她问:“你---看见过那棵山楂树开花吗?”

“嗯,每年五、六月份就会开花。”

“可惜我们四月底就要走了,那就看不见了。”

“走了也可以回来玩的。”他许诺说,“今年等那树开花的时候,我告诉你,你回来看。”

“你怎么告诉我?”

他又笑了一下:“想告诉你,总归是有办法的。”

她觉得他只是随口许个诺,因为那时电话还很不普遍,K市八中整个学校才一个电话,打长途电话要到很远的电信局去。估计西村坪这样的地方,可能连电话都没有。

他似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:“这里没电话,不过我可以写信告诉你。”

静秋吓坏了,她们一家住在妈妈学校的宿舍里,如果他写信到学校,肯定被她妈妈先拿到了,那还不把她妈妈吓死?从小到大,她妈妈都在嘱咐她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,但从来没告诉过她怎样才算失足了,所以在她看来,只要是跟一个男生有来往了,就是失足了。她紧张地说:“ 不要写信,不要写信,让我妈妈看见,还以为----”

他回过头,安慰她:“不要怕,不要怕,你说了不写,我不会写的。山楂花不是昙花,不会开一下就谢掉,会开好些天的。到五、六月份的时候,你随便抽个星期天来一趟就能看见了。”

到了村长家,他放下明明,跟她一起走进屋子,家里人大多都回来了。端芬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大姐端芬,然后就很热情地为静秋介绍每一个人,“这是二哥”,“这是大嫂”,静秋便跟着她一样叫“二哥”,“大嫂”,叫得每个人都很开心。

端芬最后指着“三爹”说:“这是三哥,快叫。”

静秋乖乖地叫声“三哥”,结果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。

静秋不知道说错了什么,红着脸站在那里。“三哥”解释说:“我不是他们家的,我跟你一样,只是在这里住过,他们随便叫的,你不用叫。我叫孙建新,你叫我名字好了,或者跟大家一样,叫我老三吧。”

从第二天开始,“K市八中教改小组”就忙起来了,每天都要采访一些村民,听他们讲抗日的故事,讲农业学大寨的故事,讲怎么样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作斗争的故事。有时还到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去参观。

一天的采访完毕后,小组的人就在一起讨论一下,该写些什么,每部分由谁来写,然后大家就分头去写,过几天把写的东西拿到组里汇报,大家提些意见,作些修改。

每个星期要跟生产队的社员们下地劳动一天。社员们星期天是不休息的,所以静秋他们也不休息,小组的成员轮换着回K市,向学校汇报教材编写情况,顺便也休息两天。

每个星期三和周末,王家的二闺女端芳就从严家河中学回来了,她跟静秋年龄相仿,又睡一个床,一下就成了好朋友。端芳教静秋怎么把被子折成三角形,静秋帮端芳写作文,晚上两个人要聊到很晚才睡觉,多半都是聊老二和老三。

西村坪的风俗,家里的儿子,小名就是他们的排行,大儿子就叫“老大”,二儿子就叫“老二”。但对女儿就不这样叫了,只在她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个“丫头”。排行也没把她们算在内,因为女儿都是要出嫁的,一出嫁,就去了婆家那个村,“嫁出去的女,泼出去的水”,就不再是家里人了。

端芳对静秋说:“我妈说你来了之后,老二变得好勤快了,一天几趟跑回来看要不要挑水,因为你们城里的女孩讲卫生,用水多。他怕你不习惯用冷水,每天烧好多瓶开水,好让你有喝的有洗的。我妈好高兴,看样子是想让你作我二嫂呢。”

静秋听了,总是有点局促不安,怕这番恩情,日后没法报答。

端芳又说,老三也对你很好呢,听我妈说,你一来,他就拿来一个大灯泡给你换上,说你住的这屋灯光太暗了,在那样的灯光下看书写字,会把你眼睛搞坏的。他还给我妈一些钱,叫她用来付电费。

静秋听了,心里很高兴,嘴里却说:“他那是怕把你的眼睛搞坏了,这不是你的屋吗?”

“我在这屋住这么久了,以前怎么没给我换个大灯泡?”

后来静秋碰见老三,就要把电费还给他,但他不肯要,两个人让来让去,搞得象打架一样,静秋只好算了。她准备走的时候,象八路军们一样,在老乡的桌子上留一点钱,写个条子,说是还他的。

这些年来,静秋都是活在“出身不好”这个重压之下,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。现在这种生活,有点象是偷来的,是因为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,等他们知道了,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。

发表于2010-08-23
发表于2010-08-23

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后,正想来折叠被子,却发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。她发现是自己“老朋友”来了,把床单弄脏了。她的“老朋友”总是这样,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,就冲锋在前。以前但凡出去学工、学农、学军,“老朋友”总是提前到来。

静秋连忙把床单换下来,用一个大木盆装了些水,偷偷摸摸洗掉了那块血迹。乡下没自来水,静秋不好意思在家里清床单,估计也清不干净。那天刚好是个雨天,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雨停了,她连忙用个脸盆装着床单,下河去清。

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沾冷水,她妈妈很注意这点,总是把经期沾冷水的坏处强调了又强调,说不能喝冷水,不能吃冷东西,不能洗冷水,不然以后要牙疼,头疼,筋骨疼。但今天没办法了,希望沾一次冷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。

静秋来到河边,站在两块大石头上,把床单放进水里。但她够得着的地方,水很浅,床单一放下去就把河底的泥土也带上来了,好像越清越脏一样。

她想,豁出去了,脱了鞋站到水里去清吧。正在脱鞋,就听见有人在说话:“你在这里呀?幸好看见了,不然我站在上游洗胶鞋,泥巴水肯定把你的床单搞脏了。”

她抬起头,看见是老三。自从那次叫他“三哥”被人笑了之后,她就不知道叫他什么了。不管叫他什么,她都好像叫不出口一样,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一切有关他的东西,对她的嘴来说,都成了禁忌,而对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心来说,则成了红宝书---- 要天天看,天天读,天天想。

他仍然穿着那件半长棉大衣,但脚上穿了双长统胶鞋,沾了很多泥巴。她有点心虚,今天这么个雨天,她在这里洗床单,恐怕谁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吧。她生怕他问她这一点,急急地在心中草拟一个谎言。

但他没问什么,只说:“我来吧,我穿着胶鞋,可以走到深水地方去。”

静秋推脱了一阵,但他已经把他的棉大衣脱了,放到她手中,把床单拿过去了。她抱着他的大衣,站在岸上,看他袖子挽得高高的,站在深水的地方,先用一只手把胶鞋上的泥巴洗掉了,然后开始很灵巧地抖动床单。

洗了一会,他把床单拿在手里,象撒鱼网一样撒出去,床单就铺开了,漂在水面,上面的红花在水波荡漾下欢快地跳动。他等床单快被河流带走,她也吓得大叫起来了,才伸出手去,把床单抓回来。这样玩了几次,静秋不怕了,所以他再让床单漂走的时候,她就不叫了。

她不叫,他就不去抓床单,这次真的漂走了。漂出几米远了,他还没伸手抓回来,她忍不住大叫起来,他才呵呵笑着,在水里深一脚,浅一脚地跑着,把床单抓了回来。

他站在水里,回过头望她,大声问:“你冷不冷?冷就把大衣披上。”

“我不冷---”

他跑上岸来,把大衣披在她身上,打量她一会,笑得前仰后合。

“怎么啦?”她好奇地问,“是不是----很难看?”

“不是,是衣服太大,你披着,象个蘑菇一样----”

她见他的双手冻得通红,担心地问:“你---冷不冷?”

“说不冷就是撒谎了,”他呵呵笑着说,“不过快好了。”

他又跑回河里去清床单,清了一会,他拧干了床单,走回岸边来。她赶快把大衣递给他,他穿回去,拿起装着床单的脸盆。

静秋去夺脸盆,说:“你去上班吧,我自己拿回去,太谢谢你了----”

他不给她脸盆:“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。我上班的地点移到这边来了,正好去大妈家休息一下。”

回到家,他告诉她后面屋檐下有晾衣服的竹竿,他找了块抹布帮她擦干净竹竿,又帮她把床单晾了上去,然后找了两个夹子夹住。

他做这一切的时候,仿佛是手到擒来,很熟练,也很自然。静秋不禁好奇地问:“你---怎么这么会做家务?”

“常年在外,都是自己做---”

大妈听见了,打趣他:“夸嘴呢,你的被子床单都是我家端芬拿过来洗的---”

他吐了吐舌头,不敢再吹了。静秋想端芬一定是很喜欢他,不然为什么替他洗被子床单?

那段时间,老三几乎每个中午都到大妈家来,有时睡个午觉,有时就跟静秋聊两句。有时他会带些鸡蛋和肉过来,让大妈做了大家吃。不知道他在哪里搞来的,因为那些东西都是凭计划供应的。有时他会带些水果来,那也算是稀有的。所以他每次到来,都能让全家人大开其心。

发表于2010-08-24

“我在车站等你。”

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,静秋说:“你讲故事我听吧,你看过那么多书,肚子里肯定有不少故事,讲一个给我听吧。”

他就讲了几个故事,每讲完一个,静秋就问:“还有呢?还有呢?”他就又讲一个。最后,他讲了一个没题目的故事,大意是说有一个青年,为了挽救他父亲的事业和前程,答应娶他父亲上司的女儿为妻,但他心里是不愿意的,这事情就一直拖着。后来他遇到了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姑娘,他想娶那个姑娘为妻,但那个姑娘知道了他跟另一个姑娘有过婚约,就不信任他,躲了起来。

讲到这里,他就停下了。

她问:“后来呢?把故事的结局告诉我吧。”

“我真的不知道结局----,如果你是---那个姑娘,我的意思是,如果你是那个青年后来遇到的姑娘,你会怎么办?”

静秋想了想,说:“我想,如果那个青年可以对一个姑娘出尔反尔,他也会对别的姑娘出尔反尔的,所以----,如果我是那个他后来遇到的姑娘,我----肯定也会躲起来---”说到这里,她似乎恍然大悟,“这是不是你的故事?你在讲你自己?”

他摇摇头:“不是我的故事,是从很多书里看来的,几乎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大同小异。你看过<<罗密欧与朱丽叶>>吗?罗密欧不是很爱朱丽叶吗?但是不要忘记,罗密欧在遇到朱丽叶之前也喜欢过另一个女孩的----”

“是吗?”

“你忘记了?罗密欧遇见朱丽叶的那天,他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去那个聚会的,但他看见了朱丽叶,就爱上了她,你能说罗密欧既然能对第一个女孩出尔反尔,就一定会对朱丽叶出尔反尔吗?”

静秋想了一会,说:“他没有对朱丽叶出尔反尔,是因为他很快---就死了。”

“噢,想起来了,我刚才那个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:后来那个青年疯了一样到处找那个女孩,可是老是找不到,他没法忍受没有她的生活,就----自杀了。”

“这肯定是你乱编的。”

星期四下午,静秋匆匆赶到长途车站,挤上了开往K县城的最后一班车。没想到车刚开出K市,就抛锚了,停在一个前不靠村、后不靠店的地方,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,才重新听见汽车发动机声。

静秋急得要命,等赶到K县城,肯定七点都过了,车站都关门了,不知道老三还会不会等她。如果他走了,她今天是没法赶回西村坪了,只好在K县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。但她身上的钱买了车票之后,就没剩下什么了。她想,万不得已的话,只好把大妈请她买毛线剩下的钱用来住旅馆了,只不知道住一夜旅馆要多少钱。

当她的车开近K县汽车站的时候,她看见老三正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她。车一停,他就跑到车门口向里张望,看见她了,就跳上车来,挤到她跟前:“以为你不来了,又以为你的车----翻了。肚子饿了吧?我们找个地方吃东西吧。”

他接过她的那些包:“背了这么多东西?跟别人带的?”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,带着她下了车,去找餐馆。她试着挣脱他的手,但他抓得好紧,而且又是晚上,想必也没人会看见,她就由着他抓了。

K县城不大,连公共汽车都没有,几家餐馆早就关门了,没地吃饭了。

静秋问:“你吃了没有?如果你吃过了,我们---就不用找餐馆了,回到西村坪再吃吧。”

“我也没吃,开始准备等你来了一起吃的,后来就怕离开了会跟你错过,所以就守在那里---。你肯定饿了,还是先吃点东西吧,待会要走很远的路的---”他拉着她的手,说,“跟我来,我有办法---”

他带着她到县城附近的那些农民家去找吃的,说只要给钱,总归能找到饭吃。走了一会,他看见一户人家,说:“就是这家了,房子大,猪圈也大,肯定家里杀了猪的肉还有剩的,让我们去开开荤。”

他们俩去敲那户人家的门,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,听说他们是来找饭吃的,又看见老三手里的钞票晃来晃去的,就把他们让进屋去。老三跟她谈了一会,给了钱,那个妇女就张罗做饭了。

老三帮忙烧火,他坐在灶跟前,很老练的架柴烧火,还拉静秋坐在旁边看。灶跟前堆着一些茅草样的东西,算是坐的地方。静秋跟老三坐在茅草堆里烧火,只有那么一点地方,两个人挤在那里,她的人几乎靠在他身上了,但她不怎么怕,因为这户人家肯定不认识他们俩。

炉灶里的火映在老三脸上,他的脸变得红红的,好像特别英俊。静秋不时偷偷地看他,他也不时地侧过头望她一眼,跟她的视线相遇,就会心地一笑,问她:“这种生活好不好玩?”

“好玩---”

那顿饭对静秋来说,真是太丰盛了,新米煮出来的饭,特别好吃。几个菜也是色香味俱全,有一碗煎得二面黄的豆腐,一个炒得绿油油的青菜,一碗咸菜,还有两根家做的香肠。他把两根香肠都夹给她,说:“知道你喜欢吃香肠,刚才专门问了,如果主人说没香肠,我就要换一家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香肠?”她不肯要两根,一定要给一根他。

他说:“我不爱吃香肠,真的,我爱吃---咸菜,队上食堂吃不到的---”

她知道他是在让给她吃,哪里会有不爱吃香肠的人?她一定要他吃,说你不吃,我也不吃了。两个人在那里让来让去,主人看见了,乐呵呵地说:“你们这两口子怪有趣的,蛮恩爱呢,要不我再给你们煮两根?”

老三赶快掏钱,连声说:“那就多煮几根吧,我们可以带在路上吃----”

吃完饭,他问静秋:“今天还回去不回去?”

“当然回去,不回去在哪里住?”

“想不回去当然能找到住的地方,”他笑了一下,“还是回去吧,不然你又怕别人说这说那----”

一路上,他都牵着她的手,说天太黑,怕她摔跤。两个人的手一直抓在一起,有点汗涔涔的。他问:“我---牵着你的手,你是不是----好怕?”

“嗯。”

“以前没人牵过你的手?”

“没有。”她好奇地问,“你牵过别人的手?”

他有好一会没回答,最后才说:“如果我牵过,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坏人?”

“那你肯定是牵过的---”

“牵和牵是不一样的,有的时候,是因为---责任,有的时候,是因为---没别的办法,还有的时候---是因为----爱情---”

她还从来没有听过别的人直截了当对她说“爱情”这个词,那时说到爱情,都是用别的词代替的。她听他用这个词,感觉好像很尴尬一样。她不敢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,不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令她尴尬的话来。

路过那棵山楂树的时候,他问:“那边就是那棵山楂树,想不想过去看一下,坐一会?”

静秋觉得有点毛骨悚然:“不了,听说那里枪杀过很多抗日英雄的,晚上去那里好怕---”

“那以后有机会再来吧。”他开玩笑说,“你信仰共产主义,还怕鬼?”

静秋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也不是怕鬼,其实那些抗日英雄就是变了鬼,应该也是好鬼,也不会害人,对吧?所以我不是怕鬼,只是怕---那种阴森森的气氛。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,问他,“我到西村坪的那天,你是不是刚好也从什么地方回西村坪,在那棵树下站过?”

“没有啊,”他惊讶地问,“我怎么会跑那里站着?”

“噢,那可能是我看花眼了。那天我一回头,总觉得树下站着个人一样,穿着洁白的衬衣---”

他呵呵笑起来:“你真是看花眼了,那么冷的天,我穿着件洁白的衬衣站在那里?不冻死了?”

静秋想想也是:“可能是我平常听山楂树时,老想起那树下站着的两个青年,所以看走眼了---”

他一本正经地说:“也许是那些冤魂当中有谁长得像我吧?可能那天他现了形,刚好被你看见,你就以为是我了。快看,他又出来了!”

静秋哪里敢看,吓得撒脚就跑,被他一把拉住,扯到自己怀里,搂紧了,安慰说:“骗你的,哪里有什么冤魂,都是编出来吓唬你的。”他搂了她一会,又开玩笑说,“本来是想把你吓得扑我怀里来的,哪里知道你反而向别处跑,可见你很不信任我啊。”

静秋躲在他怀里,觉得这样有点不大好,但又很舍不得他的怀抱,而且也的确是很怕,就厚着脸皮赖在他怀里。他在双臂上加了一点力,她的脸就靠在他胸膛上了。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身体会有这样一股令人醉醺醺的气息,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气息,就觉得有了个人可以信任依赖一样,心里很踏实,黑也不怕了,鬼也不怕了,只怕被人看见 。

她能听见他的心跳,好快,好大声。“其实你也很怕,”她抬头望着他,“你心跳得好快。”

他松了一下手,让身上背的包都滑到地上去,好更自由地搂着她:“我真的好怕,你听我的心跳这么快,再跳,就要从嘴里跳出去了。”

“ 心可以从嘴里跳出去?”她好奇地问。

“怎么不能?你没见书上都是那么写的?‘他的心狂野地跳动着,仿佛要从嘴里跳出去一样---’”

“书里这样写了?”

“当然了,你的心也跳得很快,快到嘴边了。”

静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,狐疑地说:“不快呀,还没你的快,怎么就说快到嘴边了?”

“你自己感觉不到,你不相信的话,张开嘴,看是不是到嘴边了。”不等静秋反应过来,他已经吻住了她的嘴。她觉得大事不妙,拼命推开他。但他不理,一味地吻着,还用他的舌头顶开她的嘴唇。

如果他只吻她的嘴唇,她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,现在他连舌头都伸进她嘴里来了,使她觉得很难堪,感觉他很----下流 一样,怎么可以这样?从来没听说过接吻是这样的。她紧紧咬着牙,他的舌头只能在她嘴唇和牙齿之间滑来滑去。他攻了又攻,她都紧咬着牙,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,只觉得既然他是想进入她的口腔,那肯定就是不好的事,就得把他堵在外面。

他放弃了,只在她唇上吻了一会,气喘吁吁地问她:“你---不喜欢?”

“不喜欢。”其实她没什么不喜欢的,只是很害怕,觉得这样好像是在做坏事一样。但她很喜欢他的脸贴着她的脸的感觉,她从来没想到男人的脸居然是暖暖的,软软的,她一直以为男人的脸是冰冷绷硬的呢。

他笑了一下,改为轻轻搂住她:“喜欢不喜欢这样呢?”

她心里很喜欢,但硬着嘴说:“也不喜欢。”

他放开她,解嘲地说:“你---真是叫人琢磨不透。”他背起那些包,说,“我们走吧。”然后他没牵她的手,只跟她并排走着。

走了一会,静秋见他不说话,小心地问:“你---生气了?你不怕我---摔跤了?”

“没生气,怕你连牵手也不喜欢----”

“我没有说我---不喜欢---牵手----”

他又抓住她的手:“那你---喜欢我牵着你?”

她不肯说话。他偏要问:“说呀,喜欢不喜欢?”

“你知道---还问?”

“我不知道,你让我琢磨不透,我要听你说出来才知道。”

她还是不肯说,他没再逼她,只紧紧握着她的手,跟她一起走下山去。摆渡的已经收工了,他说:“我们别喊摆渡吧,我们那里有句话,形容一个人难得叫应,就说‘象喊渡船一样”,说明渡船最难喊了。我背你过河吧。”

说着,他就脱了鞋袜,把袜子塞进鞋里,把鞋用带子连起来,挂在自己颈子上,然后把几个包都挂到自己颈子上。他在她前面半蹲下,让她上去。她不肯,说:“还是我自己来吧。”

“别不好意思了,上来吧,你们女孩子,走了冷水不好。现在天黑,没人看见。快上来吧。”

她只好让他背她,但她用两手撑在他肩上,尽力不让自己的胸接触他的背。他警告说:“趴好了啊,用手圈着我的颈子,不然掉水里我不负责的啊。”说完,他仿佛脚下一滑,人向一边歪去,她赶紧伏在他背上,用手圈住他的脖子,她感到自己的胸挤在他背上,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,好像挤在那里很舒服一样。但他浑身一震,人象筛糠一样发起抖来。

她担心地问:“是不是我好重?还是水好冷?”

他不回答,哆嗦了一阵,才平复下来。他背着她,慢慢涉水过河。走了一会,他扭过脸说:“我们那里有句话,说‘老公老公,老了要人供;老婆老婆,老了要人驮’。不管你老不老,我都驮你,好不好?”

她脸红了,嗔他:“你怎么尽说这样的话?再这样,我---跳水里去了。”

他突然不吭声了,静秋好奇地问:“你怎么啦?又生气了?”

他用头向下游方向点了一下:“你二哥在那边等你。”

静秋顺着他头指的方向看了一下,真的,端林坐在河边,身边放着一对水桶。老三走到岸上,放下静秋,边穿鞋袜边说:“你等在这里,我过去跟他说点事。”说完,他就走过去跟老二打个招呼,“老二,挑水呀?”

“嗯,你们回来了?”

然后他压低嗓音跟端林讲了几句,就回到静秋身边,说,“你到家了,我从这边走了。”然后他就消失在黑夜里了。

端林打了水,挑上肩,默不作声地往家走。静秋跟在后面,胆战心惊,她怕端林把刚才看到的事讲出去,让教改小组的人听见,那她就算完蛋了。她想趁到家之前的那点功夫给端林嘱咐一下:“二---二哥,你别误会,他只是---接了我一下,我们----”

“他刚才说过了。”

“你不要对外人讲,免得别人误会---”

“他刚才说过了。”

回到家,个个都显得很惊讶,大妈一迭声地说:“你一个人跑回来的?走的山路?哎呀,你胆子真大,那条路,我白天都不敢一个人走的---”

发表于2010-08-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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